童真的梦境!
静默,休教惊断了梦神的殷勤;
抽一丝金络,
抽一丝银络,抽一丝晚霞的紫曛;
玉腕与金梭,
织嫌似的精审,更番的穿度——
化生了彩霞,
神阙,安琪儿的歌,安琪儿的舞。
可爱的梨涡,
解释了处女的梦境的欢喜,
像一颗露珠,
颤动的,在荷盘中闪耀着晨曦!
乡村里的音籁
小舟在垂柳间缓泛——
一阵阵初秋的凉风,
吹生了水面的漪绒,
吹来两岸乡村里的音籁。
我独自凭着船窗闲憩,
静看着一河的波幻,
静听着远近的音籁,——
又一度与童年的情景默契!
这是清脆的稚儿的呼唤,
田场上工作纷纭,
竹篱边犬吠鸡鸣;
但这无端的悲感与凄婉!
白云在蓝天里飞行;
我欲把恼人的年岁,
我欲把恼人的情爱,
托付与无涯的空灵——消泯;
回复我纯朴的,美丽的童心;
像山谷里的冷泉一勺,
晓风里的白头乳鹊,
像池畔的草花,自然的鲜明。
《毒药》
今天不是我歌唱的日子,
我口边涎着狞恶的微笑,
不是我说笑的日子。
我胸怀间插着发冷光的利刃;
相信我,
我的思想是恶毒的因为这世界是恶毒的,
我的灵魂是黑暗的因为太阳已经灭绝了光彩,
我的声调是象坟堆里的夜鸮因为人间已经杀尽了一切的和谐,
我的口音象是冤鬼责问他的仇人因为一切的恩已经让路给一切的怨;
但是相信我,
真理是在我的话里虽则我的话象是毒药,
真理是永远不含糊的虽则我的。话里仿佛有两头蛇的舌,
蝎子的尾尖,
蜈松的触须;
只因为我的心里充满着比毒药更强烈,
比咒诅更狠毒,
比火焰更猖狂,
比死更深奥的不忍心与怜悯心与爱心,
所以我说的话是毒性的,咒诅的,燎灼的,虚无的;
相信我,
我们一切的准绳已经埋没在珊瑚土打紧的墓宫里,
最劲冽的祭肴的香味也穿不透这严封的地层:
一切的准则是死了的;
我们一切的信心象是顶烂在树枝上的风筝,
我们手里擎着这迸断了的鹞线;
一切的信心是烂了的;
相信我,
猜疑的巨大的黑影,
象一块乌云似的,
已经笼盖着人间一切的关系:
人子不再悲哭他新死的亲娘,
兄弟不再来携着他姊妹的手,
朋友变成了寇仇,
看家的狗回头来咬他主人的腿:
是的,
猜疑淹没了一切;
在路旁坐着啼哭的,
在街心里站着的,
在你窗前探望的,
都是被奸污的处女:
池潭里只见些烂破的鲜艳的荷花;
在人道恶浊的涧水里流着,
浮荇似的,
五具残缺的尸体,
它们是仁义礼智信,
向着时间无尽的海澜里流去;
这海是一个不安静的海,
波涛猖獗的翻着,
在每个浪头的小白帽上分明的写着人欲与;
到处是奸淫的现象:
贪心搂抱着正义,
猜忌逼迫着同情,
懦怯狎亵着勇敢,
侮弄着恋爱,
暴力侵凌着人道,
黑暗践踏着光明;
听呀,
这一片淫猥的声响,
听呀,
这一片残暴的声响;
虎狼在热闹的市街里,
强盗在你们妻子的床上,
罪恶在你们深奥的灵魂里……
再别康桥
轻轻的我走了,
正如我轻轻的来;
我轻轻的招手,
作别西天的云彩。
那河畔的金柳
是夕阳中的新娘
波光里的艳影,
在我的心头荡漾。
软泥上的青荇,
油油的在水底招摇;
在康河的柔波里,
我甘心做一条水草
那树荫下的一潭,
不是清泉,是天上虹
揉碎在浮藻间,
沉淀着彩虹似的梦。
寻梦?撑一支长篙,
向青草更青处漫溯,
满载一船星辉,
在星辉斑斓里放歌
但我不能放歌,
悄悄是别离的笙箫;
夏虫也为我沉默,
沉默是今晚的康桥!
悄悄的我走了,
正如我悄悄的来;
我挥一挥衣袖,
不带走一片云彩。
①写于1928年11月6日,初载1928年12月10日《新月》月刊第1卷第10号,署名徐志摩。
雪花的快乐
假如我是一朵雪花,
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,
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――
飞r,飞r,飞r――
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。
不去那冷寞的幽谷,
不去那凄清的山麓,
也不上荒街去惆怅――
飞扬,飞扬,飞扬――
你看,我有我的方向!
在半空里娟娟地飞舞,
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,
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――
飞r,飞r,飞r――
啊,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!
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,
盈盈地,沾住了她的衣襟,
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――
消融,消融,消融――
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
①写于1924年12月30日。发表于1925年1月17日《现代评论》第一卷第6期。
沙扬娜拉一首
――赠日本女郎
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,
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,
道一声珍重,道一声珍重,
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――
沙扬娜拉!
①1924年5月29日,徐志摩陪泰戈尔一行前往东京讲学。在访日期间,他写了长诗《沙扬娜拉十八首》,收入在中华书局1925年8月版的诗集《志摩的诗》中。